转眼间,哥哥张国荣已逝二十载。

时间的淡化作用,仿佛在想念他这件事上失效。

每年今日,缅怀之声便如潮涌。

也让他塑造出的每一个经典电影角色,变得更加不可复制,不可超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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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其众多佳作之中,有一部电影意义最为特殊。

它是张国荣自己认定的电影生涯「第一部作品」。

但上映首日便因尺度过大遭下映

修改后,投诉抗议声也未停。

最终只公映了短短七天,票房惨淡。

也正因如此,这部电影的关注度一直寥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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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随着时间过去,这部作品被翻案。

不仅成为香港电影新浪潮代表作之一,多次入选百部华语电影和百大港片名单。

修复版也于今日在香港国际电影节首映。

值此特殊日子,让我们一同回到哥哥电影之路的「起点」。

看看巨星升起之前,经历了什么——

烈火青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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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比于张国荣九十年代在电影上的辉煌成就。

他早期的电影之路,并不顺利。

1978年首次出演电影,便被骗去出演低俗艳情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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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接下来的《狗咬狗骨》《喝彩》《失业生》《柠檬可乐》。

角色要么是叛逆的边缘少年,要么是游戏情感的渣男。

且戏份极少,并无多少发挥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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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失业生》

80年代初,香港电影新浪潮风起云涌。

主将之一的谭家明,准备开拍自己的青春片《烈火青春》。

之所以选中张国荣出演主角,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形象。

另一方面,则是因为成长背景。

张国荣从小遭父母冷落,13岁就被送去英国念书。

后来他曾坦言,与父亲不熟,母亲待自己也客套如陌生人。

这种「无根」的状态,恰似电影中的富家子弟路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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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易一角折射出殖民主义之下的香港青年样貌。

他忧郁,迷茫,在各方潮流冲击之下空虚地消耗着青春。

给了张国荣尝试挖掘自身表演能力的机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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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没想到,《烈火青春》实在命运多舛。

甚至电影本身,还成了香港电影史上的一宗悬案

导演谭家明对于电影最初的设想,便不止于拍摄一部单薄的青春片。

而是糅杂了时代政治因素,以及对尼采哲学中虚无与反叛意识的挖掘与探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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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中出现尼采作品《上帝之死》

但谁料,拍摄进行过半,便已花光了预算

监制刘镇伟与余允抗就是否继续拍摄起了冲突。

最终,导演谭家明被换下。

余允抗找来几位擅长拍打戏的导演前来「救场」。

于是,一班人「好似落雨收柴」,让主人公们在海滩上被杀手一顿砍杀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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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春文艺片秒变暴力砍杀片,电影的前后观感变得相当割裂。

即便谭家明手掌剪辑权尽力补救,结果也不甚理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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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烈火青春》前后编剧众多:

谭家明、陈韵文、金炳兴、邱刚健,方令正、陈冠中等

然而,风波并未随着电影制作完成结束。

1982年11月26日,电影甫一上映便被举报下架

片中的性爱与暴力场面,被十八个教育团体及廿六间学校校长联名投诉。

攻击电影「意识不良,毒害青少年」。

随即电检处勒令禁映,下档整改。

「删减约两百呎有关性爱,暴力及对白的菲林」之后。

总计短暂上映了七天,票房惨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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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,即便这部电影有诸多遗憾。

却仍在次年为张国荣带来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

这是他演员道路上一个重量级节点。

也是为何,他会称《烈火青春》是他的「第一部作品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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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之所以被禁,确实与尺度有关。

片中「性」元素随处可见。

甚至宣传标语都打着「以性开始,以爱结束」「建立新的性道德观」字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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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这,又与时代背景强相关。

八十年代初,香港受到各方文化冲击,自身位置得不到确立。

年轻人无论精神与肉体,都在性解放等虚无思潮的影响下变得放纵。

路易(张国荣 饰) ,是一个富家公子。

母亲早亡,父亲不归家。

表姐凯西(夏文汐 饰) ,是路易唯一的玩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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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身上,有着明显的时代「流行印记」。

比如路易喜欢闻日本电油,听欧美摇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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凯西交日本男友,扮舞伎跳舞。

性观念十分开放,将肉体与情感分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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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是夏文汐主演的第一部电影

无所事事的青春,如同烈火一般炙烤着年轻的躯体。

他们正如电影的英文名《NOMAD》,像活在城市中的流浪者。

内心虚空,肉体放纵。

路易在常去的酒馆,遇到了一个名叫tomato叶童 饰) 的女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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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孩左右手两只电话,一边绝情地拒绝追求者。

另一边,又毫无底线地讨好挽回男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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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烈火青春》同样也是叶童的第一部电影

她身无分文,请求路易帮她付酒钱。

又拖着行李箱可怜地等在街边,没钱打车回家。

路易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奇。

便好心送她去男友家,二人氛围暧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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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以为这场艳遇就此结束,但转头tomato便被赶了出来。

路易只好继续帮女孩找到住处。

刚认识几个小时,二人便确立了肉体关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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虚空催生出的放纵交合已是普遍现象。

凯西比起路易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她与朋友们一起去游泳,与管理员阿邦(汤镇业 饰) 起了冲突。

众人合力戏弄阿邦,扒掉了他的泳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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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邦再见到凯西时,半报复半戏弄地强吻了她。

青春的荷尔蒙刺激着二人,迅速发展成了纯粹的肉体关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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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电影中,「性」也颇具放逐性

凯西可以满不在乎地随时宽衣解带。

用躯体一次次攻击瓦解着现有的社会观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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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「疯狂」随着凯西与阿邦关系的进展逐渐走向极致。

最终演变成了电影「被禁」的导火索——公车上的激情戏

凯西与阿邦在家中的约会频繁被打断,二人只能另寻他处。

他们坐上夜晚的公车,旁若无人地进行亲密行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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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全然不在乎他人异样目光,甚至合力「逼走」车上其他乘客。

这一段戏码因为过于露骨惨遭删减。

也是该片被联名抵制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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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其实,性只是呈现电影内核的表显道具。

如果仅是单薄的情爱,并不足以为此片翻案。

青年一代的放纵,势必事出有因。

路易找寻温暖,源自家庭的缺失。

房间外是继母弹奏时新的钢琴曲。

房间内,路易却一遍遍听着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唱片,无助而感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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凯西与阿邦肉体上虽然早已没有距离。

然而在缠绵的空隙,二人之间唯有沉默。

爱情如此虚幻,仿佛不做爱就无爱可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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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代之下,不止主人公们如此。

阿邦的弟弟,与女生发生关系被对方家人找上门来要说法。

然而双方都不过十二岁,场面残酷又滑稽。

年轻一代的反叛与放纵,已经濒临失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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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人处在最好的年纪,却又不知何去何从。

恰似当时的香港,在中英谈判的背景下焦灼不堪。

中文、英文、日文混杂,颓靡的流行文化交融。

如此年轻,如此无家可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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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主将之一, 谭家明深受全球范围内的新浪潮创作手法影响。

视听手法先锋前卫,将颓靡的青春刻画得分外美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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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前半部分的观感,有如晴日游览伊甸园般诗意。

两对年轻的恋人成为朋友之后,相约去岛上游玩。

树荫下斜陈着少年们年轻的躯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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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夜晚风中,众人在纱帐内听风休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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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间言笑晏晏,四人的夏日仿佛永远不会终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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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春仿佛理当无所事事,不必承担现实的阵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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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时,谭家明也有意用他们的青春,浓缩一个时代的迷惘。

西方与东方文化,在这群年轻人身上激烈碰撞。

凯西的日本男友,还被设定为叛逃的赤军分子。

可惜的是,导演未来得及将这条故事线索完全展开。

超支后,电影亟待收尾,结局被随之改写。

一个日本女特务,被安排潜伏在路易身边。

打探得知了逃兵的下落,便一路追杀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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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度假的岛屿成了杀戮的战场。

女特务在沙滩上一顿乱砍,让剧情变得分外诡异。

毫无说服力的突兀死亡,让电影的结尾几乎沦为一场闹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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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家明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惋惜:

「没有完整铺排,一来就是快艇杀杀杀,太粗。最后叶童翻开小艇,用箭射死赤军,好搞笑,动作设计太草率,只能在剪接上尽量补救,几可惜。」

主演叶童,也曾言如此处理 对演员欠了一个交代。

但即便如此,遗憾并非电影的全部

如今再看,《烈火青春》好比一道启示录。

它静静地躺在历史中。

但等我们重新与它相遇,才恍然发现,原来,它播撒的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
夏文汐初出茅庐,已经肆意绽放狂野自由的气质。

不到两年后,她在《唐朝豪放女》中诠释出了港片最前卫的女性形象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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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童,后来被张国荣数次特别提及,是他心目中的天才演员。

在她的表演之下,性并不是用来博眼球的猎奇道具。

而是自然而然的生命力迸发。

这也带给张国荣更多对于表演的感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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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之于张国荣,《烈火青春》真正为他扣开了电影之门。

四年之后,《英雄本色》火遍亚洲。

接下来更是重量级佳作频出。

期间,张国荣和谭家明仍有间接的合作。

《阿飞正传》《东邪西毒》两部重要作品,均由谭家明担任剪辑。

王家卫的影像风格,本就受了谭家明很大的影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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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回看《烈火青春》,路易何尝不是一只无脚鸟。

爱的匮乏,对被爱的渴望。

无根的漂泊,孤独的宿命。

如此种种特质,都在张国荣的演员生涯中不断地回响:

有着强烈自毁倾向的旭仔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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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愿「苟延其情」的程蝶衣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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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星入命,自我放逐的欧阳锋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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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走到世界彼端的何宝荣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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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命运相似的角色,仿佛重叠成了同一个倒影。

从记忆深处映出路易的脸庞。

而从青涩的路易,到人戏合一的程蝶衣、欧阳锋、何宝荣,也清晰地确证着张国荣表演境界的跃升。

谭家明曾如此评价张国荣:

「在表演上,技穷者的戏法他不屑为之,他是真正的艺术家。」

其实,他也一度有想补拍修整《烈火青春》的意图。

彼时哥哥还在,然而底片却传丢失。

到了后来,更是再无可能。

也正因如此,《烈火青春》跟哥哥一起,彻底成了一个永久的念想。

今时今日,我们回望1982年。

看着那年艳阳下二十六岁的张国荣。

此刻在电影中,分开也像共同度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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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。

助理编辑:白素